昆明“晶彩100”烂尾楼里的日常

2016-08-02 来源: 责任编辑: 点击:

  

工人陈师傅的女儿要上小学了,一个月后,他将带着孩子和家人离开这里

绝望关头的自救

  基础设施未配套,房产证无法办理,物业不能提供保障……为了盘活自己的房产,胡明德不得不接下了物管的活。

  被卷进漩涡的人,要么沉溺,要么奋力自救。

  一些被卷进“晶彩100”的人为了最大限度止损,选择把开发商告到法院,并查封相应房产。一份统计表格显示,仅艾昆生一个人,就在2006年-2007年间3次申请查封“晶彩100”的房产。

  胡明德也做过这种努力,表面上看他是成功的,他收回了自己对623平方米商铺的使用权,成为名义上的产权人。之前,购了房后桃笑迟迟不交房,胡明德诉诸法律。2007年向法院申请执行后,他又发现自己的商铺竟然遭到二次转卖……维权过程中的曲折实在太多,直到去年10月,胡明德才正式收回了属于自己的房产。

  虽然商铺最终拿到手,但胡明德发现,整栋楼的环境与他当年寄予厚望的“浓厚商业氛围”相去甚远。许多基础设施未配套,房产证无法办理,物业不能提供保障,这种情况下,商铺很难经营下去。

  为了盘活自己的房产,胡明德不得不接下物管的活。他四处交涉,完善地下管网、电梯楼道、路面、消防等设施,希望改善外部环境,尽力提升自己商铺的价值。但眼下,他宽阔的商铺只能临时租给做瓷器促销的商人。

  实际上,身陷巨额债务的开发商也急于盘活自己的资产。温克宽知道的内情是,桃笑曾寻找过几个买家意欲进行收购,但计划均告流产。“最近的一次是在三年前,我记得3500万元的首付款都交到法院去了,但最后被法院退回了。”他猜测,法院退回首付款“大概是因为‘晶彩100’还牵涉许多债务没有扯清,楼内许多房产还未解封,不适于收购。这里的现状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,只要有人收购,所有的利益纠纷都会被扯出来。”他还打了个比方:“引资就像是找对象,如果你自身情况复杂,谁敢要你?”

  2002年6月11日,二商因陷入与桃笑之间的债务纠纷,无法通过年检,被吊销了营业执照;温克宽也早早离开了地产界。

  “人生有这一次折磨就够了。”温克宽很庆幸,自己在这个项目上没有个人投资。现在,他很希望出现一个“有实力、有胆量、有智慧”的“接盘侠”,但他也明白,如果大家的诉求都搅在一起,“晶彩100”身上的这些账永远理不清。“只能各方坐下来谈判,求同存异。”

  被拖垮的人生

  从有车有房日子富足,到重病缠身为钱奔走,艾昆生和他的家被“晶彩100”拖向了人生的谷底。

  比起曾学孝的“一了百了”和温克宽的“独善其身”,艾昆生背负的显得更加沉重。

  作为建安公司参与“晶彩100”项目基础工程和地下车库建设的工程负责人,艾昆生投入了太多太多。由于桃笑没能如约结算,他在工程里垫付的巨额工程款都变成了他自己的债务。发生债务纠纷的时候艾昆生48岁,拥有3套住房,2辆轿车,还利用其中一套临街住房开了一间麻将室,日子过得富足,从来没缺过钱。

  当债务压下来的时候,艾昆生想方设法凑钱还债。他把房和车都卖了,麻将室也关了,但离填平那个大窟窿还差得远。2007年9月,艾昆生拿到盘龙区人民法院的民事判决书——法院判决桃笑、二商按合同约定,偿还被拖欠的工程款。但是几年之后,这笔钱仍遥遥无期。

  2011年年底,艾昆生与二商达成协议,以地下车库的产权抵债。但这依然沦为一纸空文。

  巨额的负债压垮了艾昆生。2012年,他不幸中风瘫痪,失去行动能力。此时他的家境已大不如前,妻子任倩为了筹钱给丈夫治病,万般无奈之下,用轮椅推着艾昆生去法院,申请强制执行以房抵债协议。那段时间,她不断借钱又还钱,四处倒腾,还一点工程欠债,又借一点来应付艾昆生的治病和日常花销。因为债主常来敲门,她甚至落下了听见敲门就心慌的毛病。

  2015年8月份,夫妇俩终于收回了地下车库。一家人的生计被牢牢地拴在了这个仅有26个车位的地下车库上,为了让停车场尽可能多地产生收益,任倩和儿子,加上另聘的一名工人,“三班倒”轮换着看守。任倩通常凌晨5点起床,照顾艾昆生吃了早饭后,从居住的南市区赶到“晶彩100”,接班后一直值守到中午。待儿子接了班,她再赶回家中照顾丈夫。

  家里和停车场,人一刻都不能离开。连轴转了近一年时间,任倩一下子瘦了十多斤。

  无形的精神藩篱

  对于那些被“晶彩100”套牢的人而言,这栋楼是一道无形的精神藩篱,他们禁囿其中,再难走出更远。

  身体状况所限,艾昆生已无法向更远处迈脚。楼里的另一些人,虽有条件,但多年来也没有走远。

  2000年前后,宋昭亮跟着相熟的包工头朱老五进了“晶彩100”工地。因为被拖欠的工钱久要无果,他索性和一些工友搬进了这栋楼,一住就十几年,到后来,其他家庭成员也陆续搬了进来。

  “要动这栋楼,把工钱结清了我们才腾地方。”宋昭亮说,工地欠自己的工钱不多,就“万把块”,但是,“当时的工钱还是二十多块一天,现在已经涨到一百多了,那会儿的一万块顶现在好多哦!”对当时的宋昭亮而言,这笔钱值得守候。

  起初,对这笔欠薪的执念令他夜里烦得睡不着。十几年过去了,讨债的心虽已平淡,但这笔至今未付的钱又被他赋予了更多的含义——它是宋昭亮苦守的十几年光阴的见证,是曾经闪亮又泯灭的希望,是他在黑暗中坚守的一个交代。十年前都没走,如今更走不开,“已经守了那么多年了,我不甘心啊。”

  这期间,宋昭亮也曾四处去打过工,但这让他被欠的工钱又添上了几笔。到了去年6月,他索性不再打工,花4960元买了一辆新电动车,打算跑黑车赚钱。结果仅仅十多天,他就被交警逮了,车也被没收。“看到交警过来就跑,没想到撞倒一个老太太,还赔了1000元。”后来,他买了一辆二手电动车,又开张了。“现在路都跑熟了。”他嘿嘿地笑。

  楼里住的讨薪者们的生活轨迹大多和宋昭亮相同,“欠债还钱,天经地义”,他们信奉的逻辑简单而朴素。不管等多久,他们都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钱,心酸诸多,但他们甘之如饴。

  前几天,陈春雨从镇雄老家赶到昆明来,他在父母这里暂作休整以后,将和表哥一起前往深圳打工。他对羁绊父母的这栋楼没有任何了解,只是经常和表哥站在临街窗边的一张破沙发上,撑着窗台玩手机游戏。“楼里面手机没信号,手伸出去才能接收到。”

  对这个16岁的孩子而言,这栋破旧的大楼与外间的隔绝,只需一个伸手的动作便能打破,可对他的父母以及许多被“晶彩100”套牢的人而言,这栋楼是一道无形的精神藩篱,他们禁囿其中,再难走出更远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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